卷三 物势篇
儒者论曰： 天地故生人。
儒者评论说： 天地有意识地创造了人。
此言妄也。
这话荒诞不实。
夫天地合气，人偶自生也；犹夫妇合气，子则自生也。
认为天上与地上的气相结合，人就偶然地自己产生了，如同丈夫与妻子的气相结合，孩子就自己出生一样。
夫妇合气，非当时欲得生子；情欲动而合，合而生子矣。
其实，丈夫与妻子的气相结合，并不是当时想生孩子，而是情欲冲动在一起，在一起就生下了孩子。
且夫妇不故生子，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。
夫妻尚且不有意识地生孩子，由此可知天地也不会有意识地创造人。
然则人生於天地也，犹鱼之於渊，饥虱之於人也。
这样说来，人生在天地之间，就像鱼生在深水里，虱子下蛋长在人身上一样，是凭借气而出生，是同种类东西相繁殖。
因气而生，种类相产，万物生天地之间，皆一实也。传曰：天地不故生人，人偶自生。
万物产生于天地之间，都是同样的情况。有人说： 天地不是有意识地创造人，而是人偶然自己产生的。
若此，论事者何故云 天地为炉，万物为铜，阴阳为火，造化为工 乎？
若是这样，议论这类事情的人为什么说 天地像熔炉，万物像炼出来的铜，阴阳二气像炭火，自然变化像冶炼工人 呢？
案陶冶者之用烁铜燔器，故为之也。
考察一下，制陶和冶炼工人他们是用火冶炼锻烧器物，器物是有意做成的。
而云天地不故生人，人偶自生耳，可谓陶冶者不故为器而器偶自成乎？
现在却说天地不是有意识地创造人，而是人偶然自己产生的，难道说制陶和冶炼工人不有意做器物，器物会偶然自己形成吗？
夫比不应事，未可谓喻；文不称实，未可谓是也。
可见，打比方与事实不相应，不能算讲清楚了；写文章与事实不符合，也不能说是正确的。
曰： 是喻人禀气不能纯一，若烁铜之下形，燔器之得火也，非谓天地生人与陶冶同也。
我以为：上面这些比喻只能说明人承受自然之气是不可能完全一样，就像熔化的铜注进模子，烧制的陶器所得到的火一样各不相同，而并不是说天地创造人跟制陶器和冶炼铜一样是有意识的。
兴喻人皆引人事。
打比方，人们都是引用人和事作比喻。
人事有体，不可断绝。
每个人、每件事，都是一个整体，不能把它们截然分开来作片面理解。
以目视头，头不得不动；以手相足，足不得不摇。
用眼睛看头顶的东西，头不能不动；用手量脚底的长短，脚不能不动。
目与头同形，手与足同体。
因为眼睛跟头同在一个身体上，手与脚也同在一个身体上都是相互关联的。
今夫陶冶者，初埏埴作器，必模范为形，故作之也；燃炭生火，必调和炉灶，故为之也。
现今制陶和冶炼工人最初用水搅拌粘土作器物，一定要把坯子或模子做成器形，这是有意作的；然后烧炭生火，一定要管好炉灶，掌握好火候，这也是有意识做的。
及铜烁不能皆成，器燔不能尽善，不能故生也。
至于铜器冶炼不能都成功，陶器烧制不能都精美，这是因为它们不能都完全由人有意识地生产出来。
夫天不能故生人，则其生万物，亦不能故也。
天不能有意识地创造出人，那么它创造万物，也不可能是有意识的。
天地合气，物偶自生矣。
天上与地上的气相互结合，万物便偶然地自己产生了。
夫耕耘播种，故为之也；及其成与不熟，偶自然也。
翻土，除草，播种，是有意识这样做的，至于庄稼成熟不成熟，则是偶然由自然决定的。
何以验之？
拿什么来证明？
如天故生万物，当令其相亲爱，不当令之相贼害也。
如果天是有意识地创造万物，应当叫它们相亲相爱，不应当让它们相互残害。
或曰：五行之气，天生万物。
有人说： 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种气体，是天用来创造万物的。
以万物含五行之气，五行之气更相贼害。
因此万物中包含了这五种气体，这五种气体相互循环克制所以万物间也相互残害。
曰：天自当以一行之气生万物，令之相亲爱，不当令五行之气反使相贼害也。
我以为：如果天能有意识地创造万物，天就应当只用一种气体造就万物，叫它们之间相亲相爱，不应当让五种气体，反复使之相互克制伤害。
或曰：欲为之用，故令相贼害；贼害相成也。
有人说： 天想使万物成为可用的东西，所以才让它们互相残害。
故天用五行之气生万物，人用万物作万事。
使万物互相残害，正是为了让它们相互依存。因此天用五行之气造就万物，人又用万物做成各种各样的事。
不能相制，不能相使，不相贼害，不成为用。
可见不能互相制约，就不能互相有用；不能相互残害，就不能各自成为有用的东西。
金不贼木，木不成用。火不烁金，金不成器。
金不伤害木，木不能成为有用之物；火不冶炼金，金不会成为器皿。
故诸物相贼相利，含血之虫相胜服、相啮噬、相啖食者，皆五行气使之然也。
所以各种物体相互残害又相互产生有利效果。有血的动物，互相取胜，制服对方，互相对咬，互相吞食，这都是五行之气使它们如此的。
曰： 天生万物欲令相为用，不得不相贼害也。则生虎狼蝮蛇及蜂虿之虫，皆贼害人，天又欲使人为之用邪？
我要问：天造就万物想使它们相互成为有用的东西，不能不互相残害，于是就产生虎、狼、蝮蛇以及蜂、虿之类动物，全都来残害人，那么天是不是又想让人成为它们享用之物呢？
且一人之身，含五行之气，故一人之行，有五常之操。
一个人的身体里，有五行之气，所以一个人的行为，有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五种操行。
五常，五行之道也。
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五种道德规范，也是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行的道义。
五藏在内，五行气俱。
五脏在人体内，所以人体五行之气都具备。
如论者之言，含血之虫，怀五行之气，辄相贼害。
照议论者的说法，有血的动物，都有五行之气，就相互残害。
一人之身，胸怀五藏，自相贼也；一人之操，行义之心，自相害也。
那么一个人的身体，具有五脏，难道它们各自也要互相伤害吗？一个人的操行中，具有仁和义两个道德观念，难道也要自相危害吗？
且五行之气相贼害，含血之虫相胜服，其验何在？
再说，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种气相互残害，有血动物相互取胜，制服对方，又在什么地方有过验证呢？
曰：寅，木也，其禽虎也；戍，土也，其禽犬也。
有人说： 寅属木，其动物属虎。戌属土，其动物属犬。
丑、未，亦土也，丑禽牛，未禽羊也。
丑、未也属土，丑的动物属牛，未的动物属羊。
木胜土，故犬与牛羊为虎所服也。
木克制土，所以犬与牛羊都被虎所制服。
亥水也，其禽豕也；巳，火也，其禽蛇也；子亦水也，其禽鼠也。
亥属水，其动物属猪。巳属火，其动物属蛇。子也属水，其动物属鼠。
午亦火也，其禽马也。
午也属火，其动物属马。
水胜火，故豕食蛇；火为水所害，故马食鼠屎而腹胀。
水克制火，所以猪吃蛇。火被水害，所以马吃鼠屎就腹胀。
曰：审如论者之言，含血之虫，亦有不相胜之效。
我以为：果真像议论者说的，有血的动物，也有相互争斗取胜的证明。
午，马也，子，鼠也，酉，鸡也，卯兔也。水胜火，鼠何不逐马？
午属马。子属鼠。酉属鸡。卯属兔。水克制火，鼠为什么不去追赶马？
金胜木，鸡何不啄兔？
金克制木，鸡为什么不去啄食兔子？
亥，豕也，丑，牛也。
亥属牛。
土胜水，牛羊何不杀豕？巳，蛇也。申，猴也。
未属羊。
火胜金，蛇何不食獼猴？
丑属牛。土克制水，牛羊为什么不杀死猪？
獼猴者，畏鼠也。
巳属蛇。申属猴。
啮獼猴者，犬也。
火克制金，蛇为什么不吃猕猴？猕猴怕鼠。
鼠，水。
鼠属水，猕猴属金。
獼猴，金也。
水不能克制金，那猕猴为什么害怕老鼠？
水不胜金，獼猴何故畏鼠也？戍，土也，申，猴也。
咬猕猴的是狗。戌属土。申属金。土不能克制金，猴又为什么怕狗呢？
土不胜金，猴何故畏犬？东方，木也，其星仓龙也。
东方属木，其星属苍龙。西方属金，其星属白虎。
西方，金也，其星白虎也；南方，火也，其星硃鸟也。
南方属火，其星属朱鸟。北方属水，其星属玄武。
北方，水也，其星玄武也。天有四星之精，降生四兽之体。
天有苍龙、白虎、朱鸟、玄武 四星 的精气，所以在地上造就出龙、虎、鸟、龟 四兽 的身体。
含血之虫，以四兽为长，四兽含五行之气最较郑鼇案龙虎交不相贼，鸟龟会不相害。
有血动物，以四兽为头领，因为四兽所具有五行之气最显著。考察龙与虎相遇不会相互残害，鸟与龟碰上也不会相互伤害。
以四兽验之，以十二辰之禽效之，五行之虫以气性相刻，则尤不相应。
用四兽来验证，用十二地支代表的动物来考察，所谓具有五行之气的动物按五行的性质要相互克制，就更加不符合事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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