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游日记八
十一日平明行,二十五里,过黄杨铺,其地有巡司。
十一日天亮时出发,行二十五里,经过黄杨铺,那地方设有巡检司。
又四十里,泊于七里滩。
又行四十里,停泊在七里滩。
是日共行六十五里。
这天共行了六十五里。
自入舟来,连日半雨半晴,曾未见皓日当空,与余病体同也。
自从从衡州上船以来,连日半雨半晴,未曾见着过明日当空的天气,与我这病体情形相同。
十二日平明发舟。
十二日天亮时开船。
二十里,过冷水滩。
行二十里,经过冷水滩。
聚落在江西岸,舟循东岸行。
村落在江西岸,船顺着东岸行。
是日天清日丽,前所未有。
这天天气晴朗,日光明丽,是前些日子所没有过的。
一舟人俱泊舟东岸,以渡舟过江之西岸,市鱼肉诸物。
一船的乘客都在江东岸下了船,坐渡船到西岸去购买鱼、肉等各种物品。
余是时体亦稍苏,起坐舟尾,望隔江聚落俱在石崖之上。
这时,我的身体也稍稍康复了些,起来坐在船尾,向江对面望过去,村落都在石崖的上面。
盖濒江石骨嶙峋,直插水底,阛闠之址,以石不以土,人从崖级隙拾级以登,真山水中窟宅也。
江边的石崖嶙峋尖峭,向下直插水底,店铺房屋的基址,在石头上而不在泥土上,人们从石崖上一层层的缝隙间拾级往上登,真是个山水环抱中众民聚居的特殊地方。
涯上人言二月间为流贼杀掠之惨,闻之骨竦。
岸上的人说,二月间这地方被流窜的盗贼杀掠得很惨,我听了毛骨惊然。
久之,市物者渡江还,舟人泊而待饭,已上午矣。
许久,去买物品的人渡江回到船上,而船夫仍停泊着等候吃饭,这时已上午了。
忽南风大作,竟不能前,泊至下午,余病复作。
忽然南风猛烈地刮了起来,船竟然不能往前航行,一直停泊到下午,我的病重新发作。
薄暮风稍杀,舟乃行,五里而暮。
傍晚风稍小了些,船才起航,行五里天便黑了。
又乘月五里,泊于区河。
又乘月行五里,停泊在区河。
是晚再得大汗,寒热忽去,而心腹间终不快然。
这天晚上我再次出了身大汗,寒热忽然消散了,但胸腹中始终不爽适。
夜半忽转北风,吼震弥甚,已而挟雨益骄。
半夜时忽然转刮北风,而且吼震得更加厉害,不久风夹杂着雨刮得更加猛烈。
是日共行三十里。
这天共行了三十里。
十三日平明,风稍杀,乃行。
十三日天亮后,风势稍减,于是开船。
四十里,为湘口关。
行四十里,为湘口关。
人家在江东岸,湘江自西南,潇江自东南,合于其前而共北。
这里人家分布在江东岸,湘江从西南流来,潇江从东南流来,汇合在湘口关前折往北流去。
余舟自潇入,又十里为永之西门浮桥,适午耳,雨犹未全止。
我乘的船从汇流处进入潇江,又行十里到永州府城的西门浮桥下,正好是中午,雨还未完全停。
诸附舟者俱登涯去,余亦欲登陆遍览诸名胜,而病体不堪,遂停舟中。
其余乘客都登岸离去,我也想登陆游览各处名胜,然而病体使得我不能行动,于是留在船中。
已而一舟从后来,遂移附其中,盖以明日向道州者。
随后有只船跟着来到,我便换乘到那船中,这是为了明天能前往道州。
下午,舟过浮桥,泊于小西门。
下午,船过了浮桥,停泊在小西门。
隔江望江西岸,石甚森幻,中有一溪自西来注,石梁跨其上,心异之。
隔江向西岸望去,见石头非常密集而且形态奇幻,石丛间有条溪水从西面流过来注入潇江,有座石桥横架在溪流上,我心中感到奇怪。
急索粥为餐,循城而北,乃西越浮桥,则浮桥西岸,异石嘘吸灵幻。
于是急忙要了些粥吃了,顺城墙往北走,再转往西越过浮桥。浮桥西岸,怪异的石头仿佛在人们一呼一吸的瞬间都发生灵奇的变幻。
执土人问愚溪桥,即浮桥南畔溪上跨石者是;钴鉧潭,则直西半里,路旁嵌溪者是。
拉了个当地人询间愚溪桥的所在,原来浮桥南岸溪水上横跨的石桥就是;钻拇潭则直向西走半里,路边嵌着的溪就是。
始知潭即愚溪之上流,潭路从西,桥路从南也。
我这才知道钻拇潭就是愚溪的上游,到潭的路往西行,去桥的路从南走。
乃遵通衢直西去,路左人家隙中,时见山溪流石间。
于是我沿着大道直往西去,路左边居民家的间隙之间,不时地见到有山溪奔流在石丛中。
半里,过柳子祠,再西将抵茶庵,则溪自南来,抵石东转,转处其石势尤森特,但亦溪湾一曲耳,无所谓潭也。
走半里,经过柳子祠,祠朝南,濒临溪流。再往西快要到达茶庵的地方,则溪从南面流来,抵达石头便折向东,转折处石头尤其密集特异,但也不过是个溪湾而已,无所谓潭。
石上刻 钴鉧潭 三大字,古甚,旁有诗,俱已泐模糊不可读。
石头上刻着 钻拇潭 三个大字,很是古旧,旁边刻有诗,然而刻诗处都顺石纹裂开,不可再辨读。
从其上流求所谓小丘、小石潭,俱无能识者。
沿溪往潭的上游找寻所谓的小丘、小石潭,都没有知道的人。
按是水发源于永州南百里之鸦山,有 冉 、 染 二名。
据查考,此水发源于永州府城南百里处的鸦山,有 冉水 和 染水 两个名称。
一以姓,一以色。
而柳子厚将它的名称改为 愚溪 。
而柳子厚易之以 愚 。按文求小丘,当即今之茶庵者是。
根据文献记载去寻求小丘,它应当就是如今茶庵所在的地方。
在钴鉧西数十步丛丘之上,为僧无会所建,为此中鼎。求西山亦无知者。后读《芝山碑》,谓芝山即西山,亦非也,芝山在北远矣,当即柳子祠后圆峰高顶,今之护珠庵者是。
又找寻西山,也没有知道的人。后来读《芝山碑》,碑文说芝山就是西山,这也是错误的,芝山在北面好远的地方,应当就是柳子祠后面圆峰高顶、如今的护珠庵所在的那座山。
又闻护珠、茶庵之间,有柳子岸,旧刻诗篇甚多,则是山之为西山无疑。
又听说护珠庵、茶庵之间,有座柳子崖,崖上刻着许多诗篇,据此,这座山就是西山无疑。
余觅道其间,西北登山,而其崖已荒,竟不得道。
我从两庵之间找寻道路,往西北朝山上登,然而那山崖十分荒僻,竟然没有找到路。
乃西南绕茶庵前,复东转经钴鉧潭,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,而南越一冈,遂东转出愚溪桥上,两端潇江之上,皆前所望异石也。
于是往西南绕回茶庵前,又转往东经过钻拇潭,到柳子祠前踩着溪中的石瞪渡过溪流,又往南越过一个山冈,转往东到愚溪桥上,桥两端飞架到潇江之上的,都是前面所曾望见的那些奇异的石头。
因探窟踞萼,穿云肺而剖莲房,上瞰既奇,下穿尤幻,但行人至此以为溷围溷ù厕所,污秽灵异,莫此为甚,安得司世道者一厉禁之。
于是我探寻于石穴中,登上花粤似的石块,穿行在一片片云层般的石丛间,漫游在莲蓬一样的石头中,从上面俯瞰已经很奇异,穿行在下面景象更是变幻多端,只是行人到此地便将其当成厕所,将灵异之地弄得污浊肮脏,没有比这更为突出的,如何才能使管理社会风气的人对此加以严厉禁止呢?
时舟在隔江城下,将仍从浮桥返,有僧圆面而长须,见余盘桓留连、徘徊久,辄来相讯。
愚溪桥内有个庵叫圆通庵,庵朝北高临溪流上,周围有幽竹丛木,风景优美。当时我搭乘的那只船在江对面城墙下,我正打算仍然从浮桥上返回船中时,有个圆脸长胡须的僧人见我逗留了许久,就过来探问我。
余还问其号,曰: 顽石。
我反过来询问他的法号,他回答说叫 顽石 。
问其住山,曰: 衡之九龙。
问他住在哪里,回答说 在衡山九龙坪 。
且曰: 僧即寓愚溪南圆通庵。
而且对我说: 我就寄住在愚溪南面的圆通庵。
今已暮,何不暂止庵中。
现在天已经快黑,你何不暂且留在庵中。
余以舟人久待,谢而辞之,乃返。
我因为考虑到船夫等了许久,谢过他便与他辞别,然后往回走。
十四日余早索晨餐,仍过浮桥西,见一长者,余叩问此中最胜,曰: 溯江而南二里,濒江为朝阳岩。
十四日我早早地吃了早餐,仍旧过到浮桥西面。见到个老人,我问他这地方中最好的风景名胜地,他说: 溯江往南走两里,濒临江边处为朝阳岩。
随江而北,转入山冈二里,为芝山岩。
顺江往北,转进山冈中走两里,为芝山岩。
无得而三也。
此外就没有第三处了。
余从之,先北趋芝山。
我按照他说的,先往北去芝山。
循江西岸半里,至刘侍御山房山中书屋。
顺江西岸走半里,到达刘侍御山房。
讳兴秀,为余郡司李者也。由其侧北入山,越一岭,西望有亭,舍之不上。
从刘侍御山房侧面往北进入山中,翻越一座山岭,向西望去见到个亭子,我没有上那小亭子。
由径道北逾山冈,登其上,即见山之西北,湘水在其北而稍远,又一小水从其西来,而逼近山之东南,潇水在其东,而远近从之。
从小路往北翻越过山冈,登到山顶上,就见到山的西北,湘水在北面而离得稍远,又有条小水从山西面流来,逼近山的东南,潇水在山的东面,由远而近流过来。
潇江东岸,又有塔临江,与此山夹潇而为永之水口者也。
潇江东岸,又有座塔临江矗立,与这山夹峙在潇江的两边,这地方便成了永州府城的水口。
盖北即西山北走之脉,更北尽于潇、湘合流处,至此其中已三起三伏,当即《志》所称万石山,而郡人作记或称为陶家冲,土名。或称为芝山,似形似名。或又镌崖历亭,《序》谓此山即柳子厚西山,后因产芝,故易名为芝,未必然也。
大概此岭的北面就是永州府西山往北延伸之脉,它再往北结束于潇、湘两江合流处,到这里,其中已经三起三伏,所以这岭应当就是志书上所称的万石山,然而本府中的人作记,或称它为陶家冲,或称它为芝山,有人又在山崖间和亭子中刻了诗文,诗文序言说此山就是柳子厚所指的西山,后来因为出产灵芝,所以改名为芝山,我以为未必如此。
越岭而北,从岭上东转,前望树色掩映,石崖藿珮,知有异境。
越过岭往北,从岭上转东,向前望去,树色掩映,石崖高大峻峭,心里知道将有块特别的地方呈现在眼前。
亟下崖足,仰而望之,崖巅即山巅,崖足即山足半也。
迅急下到崖脚,仰首而望,崖顶便是山顶,而崖脚处半山腰。
其下有庵倚之,见路绕其北而上,乃不入庵而先披找寻路。
崖下有个庵倚山而立,我见有条路从庵北边盘绕而上,便不进庵而先拔开草木找到那条路。
遥望巅崖耸透固奇,而两旁乱石攒绕,或上或下,或起或伏,如莲萼芝房,中空外簇,随地而是。
远远望去,顶端的右崖高矗空透,确实很奇特,而路两旁乱石丛集环绕,或上或下,或起或伏,如同莲花的花瓣和灵芝的花盖,中间空而外围密,到处都是。
小径由其间上至崖顶,穿一石关而入。有室南向,门闭不得入,绕其南至西,复穿石峡而入焉,盖其侧有东西二门云。
小路从乱石中直上崖顶,穿过一个石关口上去,有间屋子朝南,屋门关着不能进去,我从它的南面绕到它的西面,又穿过一个石峡便进到屋中,原来它的侧面有东、西两个门。
室止一楹,在山顶众石间。
那屋子只有一间,在山顶众石之间。
仍从其西峡下至崖足,一路竹木扶疏,玉兰铺雪,满地余香犹在。
我仍从那屋子西面的山峡中下到崖脚,一路间竹木扶疏,玉兰花凋零,地上像铺了一层雪,满地仍然飘着余香。
入崖下庵中,有白衣大士甚庄严,北有一小阁可憩,南有一净侣结精庐依之。
进入崖下庵中,庵内有观音塑像,看上去很庄严,庵北面有个小阁可供休息,南面有个净侣傍着庵修了一间小寺庙。
门在其左,初无从知,问而得之,犹无从进,忽从内启扉门揖入,从之。
寺门在左边,起初我不知道,询问后才晓得,然而仍旧不能进去。徘徊间寺中僧人忽然从里边打开门拱手请我进去,我接受了他的邀请。
小庭侧窦,穿卧隙而上,则崖石穹然,有亭缀石端,四窗空明,花竹掩映,极其幽奥。
从小庭侧面的洞穴,穿过横裂的孔隙上去,则崖石弯隆,有个亭子缀在崖石边缘,四面窗户通明透亮,周围花竹掩映,极其幽雅静僻。
僧号觉空,坚留沦茗,余不能待而出。
僧人法号叫觉空,他坚决要留我煮茶品尝,我因不能再耽搁而出了寺。
仍从旧路,南至浮桥。
仍然从原路往南,到了浮桥边。
令顾奴从桥东溯潇放舟南上;余从桥西,仍过愚溪桥,溯潇西崖南行。
听说正西边四十里处有座寺庙叫石门山寺,景致最佳妙,但因急切想攀登朝阳岩,便没有前往。我让顾仆从浮桥东随船溯潇水往南朝上行,我从浮桥西面,仍跨过愚溪桥,溯潇水西岸的山崖往南走。
一里,大道折而西南,由岐径东南一里,则一山怒而竖石奔与江斗。
一里后,大路折向西南,那是去道州的路、我从大路岔小路往东南走一里,便见一山雄峙,山中石峰高耸倒竖像要奔人江中与滔滔的江水争斗一番一样。
逾其上,俯而东入石关,其内飞石浮空,下瞰潇水,即朝阳岩矣。其岩后通前豁,上覆重崖,下临绝壑,中可憩可倚,云帆远近,纵送其前。
攀到山上,屈身往东进入一个石关口,关口内石头飞突而起,仿佛飘浮在空中,向下瞰临潇水,这就是朝阳岩了,此岩后面贯通前面畅阔,上覆盖着层层岩石,下临直落千文的深谷,中间可坐可倚,远处近处白云似的船帆,自由自在地飘过岩前。
惜甫伫足而舟人已放舟其下,连声呼促,余不顾。
可借才驻足岩上,船夫就放船到了岩下,连声呼喊,催促我下山,我不理会他的呼喊。
崖北有石蹬直下缘江,亟从之。
崖北面有石瞪直往下通到江边,我赶忙沿石瞪朝下走。
蹬西倚危崖,东逼澄江,尽处忽有洞岈然,高二丈,阔亦如之,亦东面临江,溪流自中喷玉而出,盖水洞也。
那石瞪西面紧挨高大的崖壁,东面迫近清澈的江流,尽头处忽然露出一个空而幽深的洞穴,洞口高两丈、宽两丈,同样是朝东对着江,有溪流如喷玉般从洞中涌出,这是个水洞。
洞口少入即转而南,平整轩洁,大江当其门,泉流界其内,亦可憩可濯,乃与上岩高下擅奇,水石共韵者也。
从洞口稍进去一点就拐往南,里面平整开畅洁净,大江阻隔在洞门外,泉流流淌在洞内,水不深,可以休息也可以洗灌,与山上的岩石构成了一个高下各擅奇景、水石共具独韵的整体景观。
入洞五六丈,即汇流满洞。
进去五六丈,水流就积满了洞中。
洞亦西转而黑,计可揭ì挽衣涉水而进,但无火炬,而舟人遥呼不已,乃出洞门。
洞也折往西而变得黑不透光,估计可以卷起衣裤往里走,但没有火把,而船夫远远地喊叫个不停,于是走出洞门。
云,下插渊黛,土人横杙ì小木桩架板如阁道。
洞的北边又有一座岩,奇丽的云朵遮蔽着顶端,下面插入青黑色的深潭中,当地人在岩间横架些小木条,铺上些木板,如栈道一样。
然第略为施栏设几,即可以坐括水石,恐缀瓦备扁,便伤雅趣耳。
然而只需略微架些栏杆、放些小桌凳,就可以坐在上边尽览水石风光,恐怕建亭营阁铺上瓦挂上匾,会损伤观览时的雅趣。
徙倚久之,仍从石磴透出岩后,遂凌绝顶。
徘徊了许久,仍从石瞪穿出岩后,便登到最高顶。
其上有佛庐官阁,石间镌刻甚多,多宋、唐名迹,而急不暇读,以舟人促不已也。
顶上有佛寺、官阁,岩石间镌刻的诗文字句很多,多数是宋、唐时期的名迹,但因为船夫催个不停,急着赶路没来得及读。
下舟溯江,渐折而东,七里至香炉山。
上船溯江而行,渐渐地折向东,七里到香炉山。
山小髻,独峙于西岸,山,江中乃石骨攒簇而成者。
那山小若发髻,孤零零地耸立在西岸边,它突出江面,是江中尖峭嶙峋的岩石堆聚而成的。
其上佳木扶摇,其下水窍透漏。
山间优良的树木枝条四布,随风摇曳,山脚下有过水洞通贯外露。
最可异者,不在江之心,三面皆沙碛环之,均至山足则决而成潭,北西南俱若界沟,然沙逊于外,而水绕其内,其东则大江之奔流矣。
最可称为奇异的是,山不在江书合,三面都是沙粒沙石环绕,到山脚下却都冲汇成潭,北、西、南三面都如像有一条分界的沟谷一样,沙被水冲到沟外堆积起来,而水绕流在沟内。山的东面则是大江奔流翻腾。
盖下流之沙不能从水而上,而上流之沙何以不逐流而下,岂日夜有排剔之者耶?
下游的沙固然不能逆水而上,但上游的沙何以不随水而下?难道日夜有排除积沙疏通河道的人吗?
亦理之不可解也。
这其中的道理也是不可理解的。
下午过金牛滩,其上有金牛岭,一峰尖峭,而分耸三峰,斜突而横骞,江流直捣其胁。至是舟始转而南,得风帆之力矣。是晚宿于庙下,舟行共五十里,陆路止二十里也。
下午,经过金牛滩,滩岸上有座金牛岭,一座山峰尖峭而独自耸起,另有三座山峰斜突横飞,江流直捣峰侧、到此处船才转往南行,从而可以得到风力的推助了毛这晚宿在庙下,从下船处到庙下,船共行了五十里,而陆路只有二十里。
先是,余闻永州南二十五里有澹岩之胜,欲一游焉。
这之前,我听说永州府南面二十五里有座景致优美的澹岩,想前往一游。
不意舟行五十里而问之,犹在前也。
没想到船行了五十里后而打听那岩,却还在前方。
计当明晨过其下,而舟人莽不肯待。
估计船应该是明日清晨经过岩下,但船夫莽撞不会停下船来等我去游岩。
余念陆近而水远,不若听其去,而从陆蹑之,舟人乃首肯。
我考虑,陆路近而水路远,不如让船先去,我下船游岩后再从陆路去追船,船夫表示同意。
十五日五更闻雨声泠泠,达旦雷雨大作。
十五日五更时听到雨声冷冷,到天亮雷雨大作。
不为阻,亟炊饭。
我们不为风雨所阻,赶忙弄饭吃。
五里至岩北,力疾登涯,与舟人期约定会于双牌。
船行五里到岩北,我竭力支撑着病体登上岸,与船夫约定在双牌会面。
双牌者,永州南五十里之铺也。
双牌是永州府城南面五十里的一个释铺。
永州南二十五里为岩背,陆路至此与江会。
永州府南面二十五里为岩背,陆路到这里与江流合在一处。
陆路从此南入山,又二十五里而至双牌;水路从此东迂溯江,又六十里而至双牌。
陆路从此处往南进入山中,又走二十五里便到双牌,水路从此处起向东迂回,溯江而上,又行六十里到达双牌。
度舟行竟日,止可及此,余不难以病体追蹑也。
我估量船航行一整天只可能到达这地方,我虽然拖着病体也不难追赶上。
岩背东北临江,从其南二里西向入山,山石忽怒涌作攫人状。
岩背的东北面滨临潇江,我从它南面两里处往西进入山中,忽然看见山间石头林立挺拔,呈现出像要抓人的形态。
已而望见两峰前突,中有云庐高敞,而西峰耸石尤异,知胜在是矣。
随即看到两个山峰向前突出,中间有间隐居士人住的小屋,高爽敞朗,其中西面那山峰怪石耸立尤为奇异,于是知道这地方有名胜佳迹。
及登之,而官舍半颓。
等登到上面,见到一所倒塌了一半的官房。
先是望见西峰之阳,洞门高张,至是路从其侧而出,其上更见石崖攒舞,环玦东向,其下则中空成岩,容数百人,下平上穹,明奥幽爽,无逼仄昏暗之状病。
先前看到西峰的南面,有个洞门高高地敞开着,路从洞门侧边绕出,到了洞上更是见到石崖丛聚挺拔,如块玉一样环绕,有缺口朝向东边;石崖下面空敞而形成岩洞,可以容纳数百人,下边平整上边隆起,明亮深曲幽静爽敞丫没有狭窄昏暗那类的缺憾。
其北洞底亦有垂石环转,覆楞分内外者,巨石磊砢ǒ杂乱堆放界道,石上多宋、元人题镌。
北面岩洞底部也有些盘曲环绕的石头垂立着,倾覆的石棱条将洞穴分成内外两部分,很多巨大的石头杂乱地堆放着,其中有一通道,石头上有不少宋、元时期的人的题字刻文。
黄山谷北宋诗人书法家黄庭坚最爱此岩,谓为此中第一,非以其幽而不閟,爽而不露耶?
黄山谷最爱这个岩洞,以为它是这地方的最好的处所,这不正是因为它幽静而又不被掩蔽阻塞,明爽而又不外露吗?
岩东穿腋窍而上,有门上透丛石之间,东瞰官舍后回谷,顿若仙凡分界。
从岩洞东边穿过石崖侧面的石孔往上走,有石门向上通到丛密的乱石间,从那里往东俯瞰官房后面迂回曲绕的山谷,顿时间若像一条仙境和凡世的分界线。
岩西南又辟一门,逾门而出其右,石壁穹然,有僧寮倚之,西眺山下平畴,另成一境,桑麻其中。
岩洞西南面又有一个石口,越过门转到洞右,石壁高高隆起,有间僧人的小屋背靠石壁而立,向西眺望山下平坦的田野,另成一种境地,田野间种植着桑麻。
有进贤江发源自西南龙洞,东来直逼山麓,而北入于潇。
有条叫进贤江的水流发源于西南方的龙洞,洞离永州城往西南走有七十里。此江向东流来,直逼山麓,然后向北汇入潇江。
进贤江侧又有水洞,去此二里,秉炬可深入,昔人谓此洞水陆济胜,然不在一处也。
进贤江侧面又有个水洞,离此处两里,持着火把可以进到洞深处,从前的人认为这个洞水陆景观互相映衬弥补,十分奇美,然而水洞和岩洞不在一个地方。
按澹岩之名,昔为澹姓者所居。
据查考澹岩的得名,是因为此处从前是姓澹的人所居住。
而旧经又云,有正实者,秦时人,遁世于此,始皇三召不赴,复尸解焉,则又何以不名周也。
然而旧典籍上又说,有个名叫正实的,是秦朝时人,隐居在这里,奉始皇三次召见他他都不去,后又仙逝在此。但为何岩又不叫周岩呢?
从僧寮循岩南东行,过前所望洞门高张处,其门虽峻,而中夹而不广,其内亦不能上通后岩也。
我从僧人的小屋旁顺澹岩的南边往东走,经过前面所望见的高敞的洞门处、那洞门虽然高大,但里边狭窄不宽,而且也不能往上通到后面的岩洞中去。
仍冒雨东出临江,望潇江迢迢在数里外,自东而来。
于是仍旧冒雨东出江边,望见潇江远远地浮在几里以外,从东面流过来。
盖缘澹山之南,即多崇山排亘,有支分东走者,故江道东曲而避之。
大概因沿着澹山的南面,有好多高山排列横贯,其中有的分出支脉向东延伸,因此江道折往东以避开山峦。
乃舍江南行,西遵西岭,七里至木排铺,市酒于肆,而雨渐停。
我没有朝着江走,而是转向南,然后向西顺西岭走,七里到木排铺,在店中买了些酒,这时雨逐渐停下来。
又南逾一小岭,三里为阳江。
又往南越过一座小岭,走三里为阳江。
其江不能胜舟,西南自大叶江、小叶江来,至此东注于潇。
那江不能航船,它从西南面大叶江、小叶江的合流处流来,自汇合处到此有二十多里,它往东汇入潇江。
其北则所谓西岭者横亘于石,其南则曹祖山、张家冲诸峰骈立于前。
江北就是所谓的西岭,横亘在右边,江南是曹祖山、张家冲等众峰并排耸立在前方。
又南七里,直抵张家冲之东麓,是为陈皮铺。
又往南七里,直抵张家冲的东麓,这里为陈皮铺。
又南三里,逾一小岭,望西山层坠而下,时现石骨,逗奇标异;已而一区凑灵,万窍逆幻。
又往南三里,越过一座小岭,望见西面的山层层向下坠陷,不时露出石棱石块*很奇特;随即,胜景集聚一区,数不清的孔穴中景态错综变幻。
亟西披之,则石片层层,尽若鸡距龙爪,下蹲于地,又如丝瓜之囊,筋缕外络,而中悉透空;但上为蔓草所缚,无可攀跻,下为棘箐所塞,无从披入。
赶忙拔开草木向西过去,只见层层石片,尽都像鸡掌和龙爪,下蹲地上,又如丝瓜囊,瓜筋瓜丝缠结在外面,中间完全是空的。但石上面被蔓草所缠,无法攀登;石下被刺警堵塞,无处可钻。
乃南随之,见旁有隙土新薙ì除草地者,辄为扪入,然每至纯石,辄复不薙。
于是顺南边走,见旁边有个在石缝间的泥土上翻土除草的人,就走近前,但除草的人每遇到清一色的石头,就不除掉上面的草。
路旁一人,见余披踄久,荷笠倚锄而坐待于下,余因下问其名,曰: 是为和尚岭,皆石山也。
路旁有一人,见我在乱石杂草间行走了好久,便顶着斗笠斜靠锄把坐在下面等我。我于是下去问他这山的名称,他说: 这是和尚岭,整座山都是石头。
其西大山,是为七十二雷。
它西面的大山是七十二雷山。
因指余前有庵在路隅,其石更胜。
并指着前面说,有个庵在路的拐角处,那里石头更为奇美。
从之,则大道直出石壁下,其石屏插而起,上多透明之窦,飞舞之形;其下则清泉一泓,透云根而出。
我按他说的走过去,大路直通到石壁下,石崖如屏障拔地而起,上面有许多通着光亮的孔穴,呈现出飞舞的形态;崖壁下有一潭碧水,透过云雾缭绕的崖壁根脚流出来。
有庵在其南,时僧问其名,曰: 出水崖。
有个庵在石崖南边,等向僧人询间石崖的名称,他说: 叫出水崖。
问他胜,曰: 更无矣。
何他还有没有别的胜景,回答说: 再没有了。
然仰见崖后石势骈丛,崖侧有路若丝,皆其薙地境也。
然而我仰头看见出水崖的后面石头排列丛集,崖侧有条路细若丝线,这片地方都是那人除草所及的范围。
贾勇从之,其上石皆乃下。由庵侧南行二里,有溪自西南山凹来,大与阳溪似。
我将可供游览居息的绝妙优美境地作一番筛选比较,认为这里是第一,而九疑山尤溪村口稍次些。搜寻赏玩了许久,才往下走。从庵侧往南行两里,有条溪水从西南面山凹中流来,与阳溪差不多大。
过溪一里,东南转出山嘴,复与潇江遇。
过了溪一里,往东南转出山嘴,重新与潇江相遇。
于是西南溯江三里,则双牌在焉。
从这里往西南溯江走三里,双牌便到了。
适舟至,下舟,已下舂日落矣。
船正好来到,上了船,太阳已快落山了。
双牌聚落亦不甚大,其西南豁然,若可远达,而舟反向南山泷中人。
双牌村落也不很大,西南方很开阔,像是可以通达很远的地方,但船反而向南面山间的沈中行驶。
盖潇水南自青口与沲水合,即入山峡中,是曰泷口。
大概潇水从南面的青口与拖水汇合后,就流入山峡,山峡口处叫拢口。
北行七十里,皆连山骈峡,亏蔽天日,一所云 泷 湍急之河流也。
从泥口往北流七十里,两边都是山岭连绵山峡并峙,遮天蔽日而且水流直往中间倾泻而下,这是之所以称为。
泷中有麻潭驿,属零陵。驿南四十里属道,驿北三十里属零陵。
拢,的一个原因。拢中有个麻潭释,释南的四十里隶属于道州,骚北的三十里隶属于零陵县。
按其地即丹霞翁宅也,《志》云:在府南百里零陵泷下,唐永泰年号,公元一年中有泷水令唐节,去官即家于此泷,自称为丹霞翁。
根据文献查考,这一湍急的河段中就是丹霞翁居住的地方。志书记载:丹霞翁的居住处在永州府南面一百里零陵拢下,唐代永泰年间,拢水县令唐节辞官后就居住在此拢中,自称为丹霞翁。
元结自道州过之,为作宅刻铭。
元结从道州来,经过他的住处,为他的住宅作了篇铭文并刻在宅中。
然则此泷北属零陵,故谓之零陵泷。
然而此拢的北段属于零陵县,所以称之为零陵拢。
而所谓泷水县者,其即此非耶?
但所说的拢水县,是否就是在这地方呢?
又按《志》:永州南六十里有雷石镐,当泷水口,唐置。则唐时泷水之为县,非此而谁耶?
另外,按志书记载:永州府南面六十里有个雷石镐,位于拢水县水口处,是唐朝时设置的,依此,则唐代时设的拢水县不在此处又在哪里呢?
时风色甚利,薄暮,乘风驱舟上滩,卷浪如雷。
当时风势很便于航行,傍晚,船夫乘风势撑船上滩,翻卷的浪涛如雷声轰鸣。
五里入泷,又五里泊于横口,江之东岸也,官道在西岸,为雷石镇小墅耳。
行五里便进入拢中,又行了五里停泊在横口,它位于江的东岸,官道在西岸,它是雷石镇的人们游乐和过往旅客居住的一个很小的处所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