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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6章 耕柱

子墨子怒耕柱子。

墨子对耕柱子发怒。

耕柱子曰: 我毋俞于人乎?

耕柱子说: 我不是胜过别人吗?

子墨子曰: 我将上大行,驾骥与羊,子将谁驱?

墨子问道: 我将要上太行山去,可以用骏马驾车,可以用牛驾车,你将驱策哪一种呢?

耕柱子曰: 将驱骥也。

耕柱子说: 我将驱策骏马。

子墨子曰: 何故驱骥也?

墨子又问: 为什么驱策骏马呢?

耕柱子曰: 骥足以责。

耕柱子回答道: 骏马足以担当重任。

子墨子曰: 我亦以子为足以责。

墨子说: 我也以为你能担当重任。

巫马子谓子墨子曰: 鬼神孰与圣人明智?

巫马子问墨子: 鬼神与圣人相比,谁更明智呢?

子墨子曰: 鬼神之明智于圣人,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。

墨子答道: 鬼神比圣人明智,就好象耳聪目明的人比聋盲明智一样。

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,而陶铸之于昆吾;是使翁难雉乙卜于白若之龟,曰: 鼎成三足而方,不炊而自烹,不举而自臧,不迁而自行。

从前夏启派蜚廉到山川采金,在昆吾铸了鼎,于是叫卜人翁难乙,用百灵的龟占卜,卜辞道: 鼎铸成了,三足而方,不用生火它自己会烹,不用举动它自己会藏,不用迁移它自己会行。

以祭于昆吾之虚,上乡!

用它在昆吾之墟祭祀。尚飨。

乙又言兆之由曰: 飨矣!

翁难乙又解释卦兆,说: 鬼神已经享用了。

逢逢白云,一南一北,一西一东,九鼎既成,迁于三国。

那蓬蓬的白云,一会儿南北,一会儿西东。九鼎已经铸成功了,将要三代相传。

夏后氏失之,殷人受之;殷人失之,周人受之。

后来夏后氏失掉了它,殷人接受了;殷人失掉了,周人又接受了它。

夏后殷周之相受也,数百岁矣。

夏后殷周三代互相接受九鼎,已经数百年了。

使圣人聚其良臣,与其桀相而谋,岂能智数百岁之后哉?

假使一位圣人聚集他的贤臣,和他杰出的国相共同谋划,又怎么能知道几百年以后的事呢?

而鬼神智之。

但是,鬼神却能够知道。

是故曰,鬼神之明智于圣人也,犹聪耳明目之与聋瞽也。

所以说:鬼神比圣人明智,就好象耳聪目明的人比聋盲明智一样。

治徒娱、县子硕问于子墨子曰: 为义孰为大务?

治徒娱、县子硕两个人问墨子说: 行义,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呢?

子墨子曰: 譬若筑墙然,能筑者筑,能实壤者实壤,能欣者欣,然后墙成也。

墨子答道: 就像筑墙一样,能筑的人筑,能填土的人填土,能挖土的人挖土,能让众人开心的就在一旁鼓劲,这样墙就可以筑成。

为义犹是也,能谈辩者谈辩,能说书者说书,能从事者从事,然后义事成也。

行义就是这样,能演说的人演说,能解说典籍的人解说典籍,能做事的人做事,这样就可以做成义事。

巫马子谓子墨子曰: 子兼爱天下,未云利也;我不爱天下,未云贼也。

巫马子问墨子说: 你兼爱天下,没有什么利;我不爱天下,也没有什么害。

功皆未至,子何独自是而非我哉?

效果都没有达到,你为什么只认为自己正确,而认为我不正确呢?

子墨子曰: 今有燎者于此,一人奉水将灌之,一人掺火将益之,功皆未至,子何贵于二人?

墨子回答道: 现在这里有个人在放火,一个人捧着水将要浇灭它,另一个人拿着火苗,将使火烧得更旺,都还没有做成,在这两个人之中,你看重哪一个?

巫马子曰: 我是彼奉水者之意,而非夫掺火者之意。

巫马子回答说: 我认为那个捧水的人心意是正确的,而那个拿火苗的人的心意是错误的。

子墨子曰: 吾亦是吾意,而非子之意也。

墨子说: 我也认为我兼爱天下的用意是正确的,而你不爱天下的用意是错误的。

子墨子游荆耕柱子于楚。二三子过之。食之三升,客之不厚。

墨子推荐耕柱子到楚国做官,有几个弟子去探访他,耕柱子请他们吃饭,每餐仅供食三升,招待他们不优厚。

二三子复于子墨子曰: 耕柱子处楚无益矣!

这几个人回来告诉墨子说: 耕柱子在楚国没有什么收益!

二三子过之,食之三升,客之不厚。 子墨子曰: 未可智也。

我们几个去探访他,每餐只供给我们三升米,招待我们不优厚。 墨子答道: 这还未可知。

毋几何而遗十金于子墨子,曰: 后生不敢死,有十金于此,愿夫子之用也。 子墨子曰: 果未可智也。

没有多久,耕柱子送给墨子十镒黄金,说: 弟子不敢贪图财利违章犯法以送死,这十镒黄金,请老师使用。 墨子说: 果然是未可知啊!

巫马子谓子墨子曰: 子之为义也,人不见而耶,鬼而不见而富,而子为之,有狂疾。

巫马子对墨子说: 你行义,人不会见而帮助你,鬼不会见而富你,然而先生却仍然这样做,这是有疯病。

子墨子曰: 今使子有二臣于此,其一人者见子从事,不见子则不从事;其一人者见子亦从事,不见子亦从事,子谁贵于此二人?

墨子答道: 现在假使你有两个家臣在这里,其中一个见到你就做事,不见到你就不做事;另外一个见到你也做事,不见到你也做事,这两个人之中,你看重谁?

巫马子曰: 我贵其见我亦从事,不见我亦从事者。

巫马子回答说: 我看重那个见到我做事,不见到我也做事的人。

子墨子曰: 然则是子亦贵有狂疾也。

墨子说: 既然这样,你也看重有疯病的人。

子夏之徒问于子墨子曰: 君子有斗乎?

子夏的弟子问墨子道: 君子之间有争斗吗?

子墨子曰: 君子无斗。

墨子回答说: 君子之间没有争斗。

子夏之徒曰: 狗豨犹有斗,恶有士而无斗矣?

子夏的弟子说: 狗猪尚且有争斗,哪有士人没有争斗的呢?

子墨子曰: 伤矣哉!

墨子说道: 痛心啊!

言则称于汤文,行则譬于狗豨,伤矣哉!

你们言谈则称举商汤、文王,行为却与狗猪相类比,痛心啊!

巫马子谓子墨子曰: 舍今之人而誉先王,是誉槁骨也。

巫马子对墨子说: 舍弃今天的人却去称誉古代的圣王,这是称誉枯骨。

譬若匠人然,智槁木也,而不智生木。

好象匠人一样,知道枯木,却不知道活着的树木。

子墨子曰: 天下之所以生者,以先王之道教也。

墨子说: 天下生存的原因,是由于先王的主张教导的结果。

今誉先王,是誉天下之所以生也。

现在称誉先王,是称誉使天下生存的先王的主张。

可誉而不誉,非仁也。

该称誉的却不去称誉,这就不是仁了。

子墨子曰: 和氏之璧、隋侯之珠、三棘六异,此诸侯之所谓良宝也。

墨子说: 和氏璧、隋侯珠、三翮六翼的九鼎,这是诸侯所说的良宝。

可以富国家,众人民,治刑政,安社稷乎?

它们可以富国家、众人民、治刑政、安社稷吗?

曰:不可。

人们回答说:不能。

所谓贵良宝者,为其可以利也。

之所以贵重良宝的原因,是因为它们可以使人得到利益。

而和氏之璧、隋侯之珠、三棘六异,不可以利人,是非天下之良宝也。

而和氏璧、隋侯珠、三翮六翼的九鼎,不能给人利益,所以这些都不是天下的良宝。

今用义为政于国家,人民必众,刑政必治,社稷必安。

现在用义在国家施政,人口必然增多,刑政必然得到治理,社稷必然安定。

所为贵良宝者,可以利民也,而义可以利人,故曰:义,天下之良宝也。

之所以贵重良宝的原因,是因为它们能利人民,而义可以使人民得利,所以说:义是天下的良宝。

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曰: 善为政者若之何?

叶公子高向孔子问施政的道理,说: 善于施政的人该怎样呢?

仲尼对曰: 善为政者,远者近之,而旧者新之。

孔子回答道: 善于治政的人,对于处在远方的,要亲近他们,对于故旧,要如同新交一样,不厌弃他们。

子墨子闻之曰: 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,仲尼亦

墨子听到了,说: 叶公子高没能得到需要的解答,孔子也不能正确地回答。

未得其所以对也。叶公子高岂不知善为政者之远者近也,而旧者新是哉?

叶公子高难道会不知道,善于施政的人,对于处在远方的,要亲近他们,对于故旧,要如同新交一样,不厌弃他们。

问所以为之若之何也。

他是问怎么样去做。

不以人之所不智告人,以所智告之,故叶公子高未得其问也,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对也。

不以人家所不懂的告诉人家,而以人家已经知道了的去告诉人家。所以说,叶公子高没能得到需要的解答,孔子也不能正确地回答。

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: 大国之攻小国,譬犹童子之为马也。

墨子对鲁阳文君说: 大国攻打小国,就象小孩以两手着地学马行。

童子之为马,足用而劳。

小孩学马行,足以自致劳累。

今大国之攻小国也,攻者,农夫不得耕,妇人不得织,以守为事;攻人者,亦农夫不得耕,妇人不得织,以攻为事。

现在大国攻打小国,防守的国家,农民不能耕地,妇人不能纺织,以防守为事;攻打的国家,农民也不能耕地,妇人也不能纺织,以攻打为事。

故大国之攻小国也,譬犹童子之为马也。

所以大国攻打小国,就象小孩学马行一样。

子墨子曰: 言足以复行者,常之;不足以举行者,勿常。

墨子说: 言论可付之实行的,应推崇;不可以实行的,不应推崇。

不足以举行而常之,是荡口也。

不可以实行而推崇它,就是空言妄语了。

子墨子使管黔■游高石子于卫,卫君致禄甚厚,设之于卿。

墨子让管黔到卫国称扬高石子,使高石子在卫国做官。卫国国君给他的俸禄很优厚,安排他在卿的爵位上。

高石子三朝必尽言,而言无行者。

高石子三次朝见卫君,都竭尽其言,卫君却毫不采纳实行。

去而之齐,见子墨子曰: 卫君以夫子之故,致禄甚厚,设我于卿,石三朝必尽言,而言无行,是以去之也。

于是高石子离开卫国到了齐国,见了墨子说: 卫国国君因为老师的缘故,给我的俸禄很优厚,安排我在卿的爵位上,我三次入朝见卫君,必定把意见说完,但卫君却毫不采纳实行,因此离开了卫国。

卫君无乃以石为狂乎?

卫君恐怕会以为我发疯了吧?

子墨子曰: 去之苟道,受狂何伤!

墨子说: 离开卫国,假如符合道的原则,承受发疯的指责有什么不好!

古者周公旦非关叔,辞三公,东处于商盖,人皆谓之狂,后世称其德,扬其名,至今不息。

古时候周公旦驳斥关叔,辞去三公的职位,到东方的商奄生活,人都说他发狂;但是后世的人却称誉他的德行,颂扬他的美名,到今天还不停止。

且翟闻之: 为义非避毁就誉。

况且我听说过: 行义不能回避诋毁而追求称誉。

去之苟道,受狂何伤!

离开卫国,假如符合道的原则,承受发疯的指责有什么不好!

高石子曰: 石去之,焉敢不道也!

高石子说: 我离开卫国,何敢不遵循道的原则!

昔者夫子有言曰: 天下无道,仁士不处厚焉。

以前老师说过: 天下无道,仁义之士不应该处在厚禄的位置上。

今卫君无道,而贪其禄爵,则是我为苟陷人长也。

现在卫君无道,而贪图他的俸禄和爵位,那么,就是我只图吃人家的米粮了。

子墨子说,而召子禽子曰: 姑听此乎!

墨子听了很高兴,就把禽滑氂召来,说: 姑且听听高石子的这话吧!

夫倍义而乡禄者,我常闻之矣;倍禄而乡义者,于高石子焉见之也。

违背义而向往俸禄,我常常听到;拒绝俸禄而向往义,从高石子这里我见到了。

子墨子曰: 世俗之君子,贫而谓之富则怒,无义而谓之有义则喜。岂不悖哉!

墨子说: 世俗的君子,如果他贫穷,别人说他富有,那么他就愤怒,如果他无义,别人说他有义,那么他就高兴,这不是太荒谬了吗!

公孟子曰: 先人有,则三而已矣。

公孟子说: 先人已有的,只要效法就行了。

子墨子曰: 孰先人而曰有,则三而已矣?

墨子说: 谁说先人有的,只要效法就行了。

子未智人之先有后生。

你不知道人出生在前的,比更在其前出生的,则是后了。

有反子墨子而反者, 我岂有罪哉?

有一个先与墨子做朋友而后来背叛了他的人,说: 我难道有罪吗?

吾反后。

我背叛是在他人之后。

子墨子曰: 是犹三军北,失后之人求赏也。

墨子说: 这就象军队打了败仗,落后的人还要求赏一样。

公孟子曰: 君子不作,术而已。

公孟子说: 君子不创作,只是阐述罢了。

子墨子曰: 不然。

墨子说: 不是这样。

人之其不君子者,古之善者不诛,今也善者不作。

人之中极端没有君子品行的人,对古代善的不阐述,对现在善的不创作。

其次不君子者,古之善者不遂,己有善则作之,欲善之自己出也。

其次没有君子品行的人,对古代善的不阐述,自己有善的就创作,想善的东西出于自己。

今诛而不作,是无所异于不好遂而作者矣。

现在只阐述不创作,与不喜欢阐述古代善的却喜欢自我创作的人,是没有什么区别的。

吾以为古之善者则述之,今之善者则作之,欲善之益多也。

我认为对古代善的则阐述,对现在善的则创作,希望善的东西更多。

巫马子谓子墨子曰: 我与子异,我不能兼爱。

巫马子对墨子说: 我与你不同,我不能兼爱。

我爱邹人于越人,爱鲁人于邹人,爱我乡人于鲁人,爱我家人于乡人,爱我亲于我家人,爱我身于吾亲,以为近我也。

我爱邹人比爱越人深。爱鲁人比爱邹人深,爱我家乡的人比爱鲁人深,爱我的家人比爱我家乡的人深,爱我的双亲比爱我的家人深,爱我自己胜过爱我双亲,这是因为切近我的缘故。

击我则疾,击彼则不疾于我,我何故疾者之不拂,而不疾者之拂?

打我,我会疼痛,打别人,不会痛在我身上,我为什么不去解除自己的疼痛,却去解除不关自己的别人的疼痛呢?

故有我有杀彼以我,无杀我以利。

所以我只会杀他人以利于我,而不会杀自己以利于他人。

子墨子曰: 子之义将匿邪,意将以告人乎?

墨子问道: 你的这种义,你将隐藏起来呢?还是将告诉别人。

巫马子曰: 我何故匿我义?吾将以告人。

巫马子答道: 我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义,我将告诉别人。

子墨子曰: 然则一人说子,一人欲杀子以利己;十人说子,十人欲杀子以利己;天下说子,天下欲杀子以利己。

墨子说: 既然这样,那么有一个喜欢你的主张,这一个人就要杀你以利于自己;有十个人喜欢你的主张,这十个人就要杀你以利于他们自己;天下的人都喜欢你的主张,这天下的人都要杀你以利于自己。

一人不说子,一人欲杀子,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;十人不说子,十人欲杀子,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;天下不说子,天下欲杀子,以子为施不祥言者也。

假如,有一个人不喜欢你的主张,这一个人就要杀你,因为他认为你是散布不祥之言的人;有十个人不喜欢你的主张,这十个人就要杀你,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散布不祥之言的人;天下的人都不喜欢你的主张,这天下的人都要杀你,因为他们也认为你是散布不祥之言的人。

说子亦欲杀子,不说子亦欲杀子,是所谓经者口也,杀常之身者也。

这样,喜欢你主张的人要杀你,不喜欢你主张的人也要杀你,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摇动口舌,杀身之祸常至自身的道理。

子墨子曰: 子之言恶利也?

墨子还说: 你的话,恰恰是厌恶利。

若无所利而不言,是荡口也。

假如没有利益而还要说,这就是空言妄语了。

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: 今有一人于此,羊牛■豢,维人但割而和之,食之不可胜食也,见人之作饼,则还然窃之,曰: 舍余食。

墨子对鲁阳文君说: 现在有一个人在这里,他的牛羊牲畜,任由厨师宰割、烹调,吃都吃不完,但他看见人家做饼,就便捷地去偷窃,说: 可以充足我的米粮。

不知日月安不足乎?其有窃疾乎?

不知道这是他的甘肥食物不足呢,还是他有偷窃的毛病?

鲁阳文君曰: 有窃疾也。

鲁阳文君说: 这是有偷窃病了。

子墨子曰: 楚四竟之田,旷芜而不可胜辟,■灵数千,不可胜,见宋、郑之闲邑,则还然窃之,此与彼异乎?

墨子说: 楚国有四境之内的田地,空旷荒芜,开垦不完,掌管川泽山林的官吏就有数千人以上,数都数不过来,见到宋、郑的空城,还要便捷地窃取,这与那个偷窃人家饼子的人有什么不同呢?

鲁阳文君曰: 是犹彼也,实有窃疾也。

鲁阳文君说: 这就象那个人一样,确实患有偷窃病。

子墨子曰: 季孙绍与孟伯常治鲁国之政,不能相信,而祝于丛社曰: 苟使我和。

墨子说: 季孙绍与孟伯常治理鲁国的政事,不能互相信任,就到丛林中的庙宇里祷告说: 希望使我们和好。

是犹弇其目而祝于丛社也, 若使我皆视。 岂不缪哉!

这如同遮盖了自己的眼睛,而在丛林中的庙宇里祷告说: 希望使我们都能看到。 岂不荒谬吗?